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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14首)(载《人民文学》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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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  蜓



剑 男




狗尾巴草

 


在初冬的河边,有红蓼、麦冬、菖蒲

但我还是偏爱狗尾巴草

这是在生命将尽时仍能保持风度的草

它的风度不在于有低调而奢华的花,如红蓼

不在于有药效的茎,如麦冬

也不在于有凌寒、长青的叶,如菖蒲

它的风度是它孤独中的自我教育

在荒地,卑贱、无人顾

仍然向天空竖起欢快的尾巴



 

祝福蝴蝶

 


瓦片上停着一只蝴蝶,刺花上也停着一只

瓦片上的蝴蝶一动不动

如落叶,刺花上的蝴蝶随着花枝的摆动而摆动

如另一朵花

我喜欢一切安静、懂得收敛的事物

也不反感它们从前轻浮的追逐

啊,一只蝴蝶停在瓦片上,祝福它远离喧嚣

一只蝴蝶停在刺花上,祝福它仍眷恋着红尘

祝福瓦片上的蝴蝶获得安宁

祝福刺花上的蝴蝶也有不得不接受的、命运的刺


 

 

蜻   蜓

  


那么多迷人的小飞机垂直降落在水边的草尖上

它们这样的举重若轻

多么符合我们对所有飞行和降落的想象

而蓝天上,一堆被捧上天的金属

显得多么危险,——在那些细细的草尖

一只蜻蜓停上去,它们一动不动

一架飞机从高空飞过,它们却颤动不已



 

落叶的痕迹                                      

  


从湖边走过,水杉的针叶正一根根往下落

地上、花坛的矮灌上都沾满了

只有铁椅上的一小块地方,没有一根针叶

似乎有人从上面刚刚离去,秋风

是从夜半刮起的,是什么让一个人寒凉中

独自坐到黎明,此刻风停了下来

水杉的针叶还在一根根往下落,它们

落到铁椅上,很快就遮盖了这个昨夜的痕迹


 

 

农历腊月的早晨

 


天该亮了,但天还在黑暗中,这是李家塆

七点钟的早晨,农历腊月中的早晨

我披衣坐起,外面依稀的脚步声一些轻快

一些沉重,偶尔摩托车驶过

就像山村半夜寒风的呜咽,母亲说这都是

年前去镇上卖菜的,轻的是白菜

萝卜秧和莴苣,沉重的是莲藕、荸荠

山药和秋天藏起的老南瓜,摩托车驮的是

从深山中杀回的土猪、黑山羊

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天光不开

母亲给我讲起这一年每家每户难得的收成

好像是那些蔬菜、猪羊从山地

拔出自己的脚,替父老乡亲奔走在山路上



 

河边塔

  


清水河边有一座三层楼高的砖塔

作为一座镇河宝塔

它没有窗,也不供奉任何东西

我在小时候不止一次

看见洪水漫过河岸淹及它的腰身

也不止一次看见河两岸的

村庄在洪水中晃动着灰青的屋顶

但我从没看见它有过悲伤

每一次洪水过后,春天的野花

很快就会开满它的周围

每次它都是泰然自若地

站在那里接受那些野花的簇拥



 

雪中鸟



大雪中,大地上清晰可辨的事物越来越少

偶尔飞过一只乌鸦,冷嗖嗖的

似乎是要以它的黑来证明这个世界的清白

其实这个世界掩饰得如此完美

无论是人间的屋顶还是山中的墓园

对这只乌鸦来说,不过是迷途

大地白茫茫一片如此干净

只有死去的事物从此得到永生

它孤独、迷茫的飞行也是人类的影像

没有什么可以踏雪无痕

也没有什么可以反复掩埋或覆盖

它停在树枝上或屋顶上

和停在墓碑上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这不知所终的旅程

每一年都会有别的鸟或人来替代




 


有很多路可以到达老瓦山山脚

但只有一条路

可以通往老瓦山山顶

到达山顶前,每一条道路

都有无限的可能性

但越接近目的地

选择的余地就越来越小

我是黄昏前到达山顶的

在高高的山顶上

我看见山脚下的道路各奔东西



 

白杨树上的小男孩

  


高高的白杨树上面吊着一个南瓜

树下,一位母亲正仰头

看着一个小男孩在树上攀爬

深秋的晚风把白杨树叶翻得窸窣作响

小男孩爬到南瓜的下面

用脚勾住树干,把身子斜倾出去

试图用双手把南瓜扯到怀中

就在他伸出的手快要够到南瓜的时候

白杨树和南瓜

也在风中剧烈晃动起来

用一只手勾住树干用一只手勾住树干

母亲在下面焦急地喊

但小男孩仍一次次伸出自己的双手

——他不知道,他在空中摆动的幅度

和树下母亲不安的心率相等



                                 

天将晚

  


太阳慢慢收回它的金线,往昏暗的山中走

道路不知深浅,消失在平野

父亲从山脚下爬上来

弓着腰,吃力地背负着满天晚霞



  

小桃在河边洗衣

  


小桃在河塘边洗衣,垂柳在微风中

轻轻划动河水,细小的波纹

让她感觉清晨特别明亮

她把衣服在条石上捶打在河水中搓洗

她看见衣服掀起的波浪

很快把那些细小的波纹又赶了回去

她发现每一件衣服都有自己的波纹

最好看的是自己小衣的波纹

和柳条划动河水荡起的波纹相似

羞赧的,一层层荡出

像撩拨

像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肌肤上轻轻划动


                   

  

一个人在春天的山中唱歌

  


一个人在鸟语花香的山中歌唱,一些声音

愈飘愈远,一些声音撞上远处山岩

又弹了回来,他听着自己的

声音和山中万物的声音和鸣在一起

仿佛一些消失已久的东西又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剥笋的女人

 


 

在幕阜山的一座小村庄,我看见一个

双目失明的独臂女坐在土屋前

剥竹笋。春寒将尽未尽

她挽着衣袖,一只手熟练地

剥着笋衣,那些剥开的

竹笋靠在她另一只空荡荡的

衣袖旁,像一条条健硕的女人的手臂



晚  霜

 


霜露起,大地双鬓斑白,但没有值得

悲切的事物,乌桕

红过二月花,但没有晚唐迟暮的气息

白云生处是烟波中

挑出屋檐的一角,美而虚泛

是经霜后碧玉的白菜、水晶的萝卜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

冷光倍享万物的衰荣

就像草木身处世间无自毁之力

留存的孤枝也不能在霜冻中更加遒劲

只有牛羊的眼更加慈悯

村庄在冷暖自知中大寒下气

母亲在庭院收拾过冬的柴禾

我们跺跺脚,进屋帮母亲生起炉火

晨露未尽,晚霜又起

那一抹白涌自山腰,像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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